番外·蕖英篇(1/2)
师父说:“你要去的地方,或许总胜于这里,好好照顾自己。”
但她万万没想到是皇宫。
芙蕖盛开的湖边,皇后正在自雨亭中悄悄地赏荷,发如堆云,颜如润玉,简妆素服,相较之下,刚刚令她暗叹连连的栏杆玉砌、琼花桂树也黯然失色了。
领她进宫的女史上前低语了数句,皇后转头审察了她一番,问:“你几岁了?”
她开始紧张,鸠拙地回覆:“快十四岁了。”眼角望见女史就要出言呵叱,连忙跪伏,纠正道:“回禀皇后,民女将满十四岁了。”
皇后又问:“名字呢?”
她原是有名字的,此时不知为何犹豫起来,话到嘴边已换成“恳请皇后为民女起个新名”。
皇后怔了一下,随即望了望湖上,微笑着说:“也好,那就指景为名,叫你蕖英罢。”
之后,即是熟习宫内规则、各殿方位。认真教授的尚仪局女史说,这么年轻却以女官身份进来,可算幸运,不仅无需如宫女般自称仆众,十年之后,还可发放出宫,重归自由。
彼时,她亦不外二十四五,若服务得力伺候得皇后兴奋,赏得些财帛,寻一个合意的良人当是轻而易举。
没过几天,女史传皇后的话来,规则可以逐步学,从明日起要跟在吴王殿下身边,全力掩护他。
羽林军侍卫虽有护卫皇子之责,却不能肆意收支承香殿,不若一两名醒目武艺的女子更好。
女史偷偷多说了几句:“实在,皇后的意思是不止认真殿下的清静,万一他又偷跑去拾翠殿,还得想措施拦着——殿下大了,跑得飞快,宫女和嬷嬷们基础追不上。”
原来我的轻功是拿来看守顽劣小童的,蕖英心想。
然后,她就在殿外竹林里和独自闷闷地玩蹴鞠的殿下晤面了,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眉目灵动、稚气未脱,谁会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孩子?
他瞪了她好一阵,听到女史郑重地“先容”这位姐姐轻功了得,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多了去了。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叫蕖英。”她有点别扭地学着女史的说话。
吴王捂着肚子大笑,很不习惯这么年轻的女孩端着脸自称妾身:“你照旧用名字,或者就用我吧!不必拘礼了。”
最后几个字方出口,他已身影移动,撒腿想跑,哪知蕖英襦裙微晃,瞬间便挡在他眼前。
吴王竟是有基础的,转身异常敏捷,只是每次蕖英都不费吹灰之力地飘然而至,四五回合后,他终于无奈地停下了。
只见他双眸的亮光一点点地暗下去。他总算起源认识到她的厉害了。
蕖英这才猛冒冷汗,刚刚来不及思索已情不自禁地当起了拦路狗,这不是给殿下立下马威吗,不知道他会不会发飙震怒?
然而他只是默然俯身,捡起球,逐步朝殿里走去。
蕖英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呆多一段时间,从其他宫女闲碎的片言只语和自己漆黑的视察,她已简陋猜出,原来当今天子痛爱的是刚从洛阳过来的晋王而非皇后抚育的吴王,两位皇子都是庶妃所生,而晋王殿下又较为年长,隐隐在东宫之争上占据着有利职位。
然则他们却浑然不知这种厉害关系似的,十四岁和九岁的两人自第一次意外晤面后就接受了对方——体现为虽然晋王殿下态度冷淡,吴王殿下照旧一回生二回熟地找时机溜去拾翠殿。
惋惜,没过多久,吴王殿下在一次骑射训练中小马失堕前蹄,差点摔了下来。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也足够承香殿人仰马翻了。
皇后的父兄向她进言,要好生看顾吴王,皇后明确他们的体现,她亲生的惠明太子未及周岁便夭折,以后再无所出,已足够令家族上下失望,而吴王殿下作为“皇后养子”,几多照旧有点用处的……
晋王才来长安不久吴王便出了这样的意外,难免会生出些风言风语、疑神疑鬼来。
皇后不愿明令克制吴王再去拾翠殿——那种举措太过显着,只怕会引起天子的反感,只能找人漆黑掩护吴王。
虽然,这些事情,许多事情,蕖英都是厥后才明确。
殿下和养母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
有天晚上,殿下早早沐浴了,歪在床上看一本《嵇中散集》,蕖英禀道该去正殿了,皇后等着问今天的作业呢。
他很意外,不信地说:“这时辰母后多数在清思室吧?”
清思室,皇后哭祭自己亲子的地方。
当年,庄宗天子把吴王殿下交由皇后抚育,原是为了宽慰她的丧子之痛,惋惜成效不见,倒是始料不及地给他今日立储多添了障碍。随殿下从还周殿迁来的嬷嬷们暗里多有埋怨,皇后仍然日日忖量惠明太子,完全没有尽到为母亲的责任。
殿下顺从地让宫女们伺候易服,威风凛凛凛凛地前往正殿听训。皇后却是平易近人,先询问了他的衣食住行,然后问白昼冯学士教学了哪篇文。
殿下敬重地回覆:“老师给我讲了《诗经》的《二子乘舟》。”
“可有什么不明确的?”
殿下默想了一阵,起身道:“母后,老师说,《毛诗》认为它是为卫宣公二子伋和寿而作的悼亡之诗,这说法乃是牵强附会,实在不外一首普通江畔送别诗。可是,孩儿这回倒以为《毛诗》的解法不错。”
蕖英有随他去翰林院上课,也沾光学得了这古诗。
二子乘舟,
寻常其景,
愿言思子,
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
寻常其逝,
愿言思子,
不暇其害。
蕖英听不懂那鹤发耄耋的冯学士文绉绉的话,回家路上便恳请吴王再说一遍这个故事。原来战国时,卫宣公为令郎伋迎娶齐国公主齐姜,窥见儿媳貌美,就二话不说收为己用了。齐姜为他生了寿和朔。朔是个坏坯子,和母亲一起在宣公眼前说伋的不是,想铲除他,以待日后可以承继大位。宣公昏聩,果真就遣伋出使齐国,还派刺客中途伏杀。
寿和伋虽是异母兄弟,却互敬互爱,情谊深厚。寿知道了怙恃的阴谋,慌忙追上兄长的船,伋以为他来送行,很是兴奋。两人痛饮时寿伤心得掉下眼泪,伋还以为他是不舍。
寿把兄长灌醉扔下,自己带着他的符节乘着他的船继续前行。刺客只道他即是伋,等伋急急赶到时,寿已被杀害了。伋痛哭不已:“要杀便杀我,他是寿啊!”
狠心的刺客便从了他的心意,让他们兄弟死在一起。
皇后听了吴王的话,脸色似有一瞬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微笑着说:“今人常以批判昔人言论以示自己有真知灼见,你倒纷歧定要深究孰对孰错。四言古诗,言愈少而意愈深,就看各人自己体会了。这一首更尤其蕴藉清婉,我们又何须非要给它争个说法?”
吴王只得躬身领了教育,答一声“是”。
皇后命司籍女史找了两本书来:“你也多参阅其他人的注,对比一下。”
吴王道了谢,又多提了几个《史记》、《国语》的疑问,皇后倒是耐心细致地解说了。
蕖英在旁看他们侃侃而谈,心里竟生出一丝慰藉和喜悦,他俩纵然不象亲密的母子,也照旧一对合意的师生。
问课完毕,皇后放吴王回去,独留下蕖英。
蕖英惴惴了半天,皇后欲言又止地说:“崇谊克日可尚有去拾翠殿?”
蕖英坚决地答道:“禀皇后,殿下这段时间除了翰林院、明德殿书阁、西马苑,再没去过其他地方了。”
皇后思索了片晌,轻声地问:“那他是否埋怨孤苦纳闷?”
蕖英呆住了,虽则殿下多数时间笑容满面,但……
皇后似乎叹了一口吻,只唤宫女拿出两套新衣让她带走:“随着夫子上课,要衣冠新洁才是。”
回到偏殿,嬷嬷们见了新衣,神情都有点罕异,蕖英请教该把衣服放在那里,吴王不耐地说:“随便找个地方搁着就是了!”可眼角明确藏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宫女指点蕖英叠衣入柜,一边偷笑着说:“以前殿下的衣服全由嬷嬷们办,现在皇后体贴下问,殿下就只穿她送的衣服了。你看,不仅这中衣、外袍、腰带、舄履色调要合,绣纹要衬,连冠帽的带子,系玉的穗子都要配齐一套的……”
蕖英亦笑,皇后于颜色式样搭配一道颇多心得,眼光又挑,大族之女,自然比嬷嬷们更有品位。
皇后终于开始关注殿下,是因为被父兄欺压得烦不胜烦,照旧因为晋王来京的压力?
无论是哪种缘由,对她而言也是好事吧,有能令她稍微分心,从一直沦落的悲痛中脱离出来的事,哪怕只是一刻钟,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惋惜,她和殿下已错过了造就情感的最佳时机了。
殿下如今正是喜爱结交同龄人的年岁,再不会眷恋留在母亲的身边,更况且是一位多年冷淡看待他的养母,而晋王殿下又适时泛起了。
吴王颇“老实”了一段时日,直到有天,太后去报国寺进香,銮驾刚出了承恩门,拾翠殿便派内侍送来了一样礼物。
打开木盒一看,原来是个圆头呆脑的泥塑面具,他一下就看明确了,兴奋地说:“我要出去,不是出宫,你们别随着了。”
蕖英自然不愿,跬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吴王步履轻盈,衣带飘飘,从背影便可想象他浅笑盎然的嘴角了。蕖英暗忖,晋王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呢,不早也不晚,一丁点儿时间都不铺张。
拾翠殿与承香殿相隔不远,一刻钟后便去到了。晋王一见到她,便和吴王交流了几个只有他们才明确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谁谁谁?”
“嗯嗯,不正是那谁谁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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