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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节

金风午后,在秋日独有的清凉日色下,程楚翘驾驶着汽车来到了绿杨小区。她那套老房子的基本装修已经完成了,陶君朴打电话叫她过来看看装修成果。

楼前的那棵梧桐树下,陶君朴正独自一人安静地伫立着。秋风阵阵拂过,摇落树梢一片片泛黄的树叶,他微仰着头,眼神追着风中飞舞的叶子,眉宇间浮起一丝清浅的慨叹。春去秋来中,树叶一季一季的绿,又一季一季的黄,黄黄绿绿间,岁月流逝,朝代更迭,不觉浮生已过千山路。

一停好车,程楚翘就迫不及待地从驾驶座跳出来,笑吟吟地奔向陶君朴:“君朴,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这棵树,它是不是你的故交哇?”

颇有感情地一声叹息后,陶君朴点头说:“是的,告诉你吧,这棵树还是当年我亲手种的呢。”

程楚翘讶异地睁大眼睛问:“什么?它是你种的?这棵树据说树龄都快一百年了。你一百年前种的它,那是身为周为鹤曾祖父的时代吗?不对呀,那个时候他曾祖父都还没有出生呢,你那时是谁呀?”

目光缓缓扫过身边环立的一栋栋现代化建筑的楼房时,陶君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百年之前,这一带镬耳高墙、大屋骑楼的传统民居群落。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你知道吗?百年以前,这一带不叫绿杨小区,叫作绿杨里。绿杨里最有名望的一户乡绅人家是周家,这几栋楼房所占的地方当年是周家的后花园。那时我是周家的长房长孙周维铭。而周为鹤的曾祖父是周家长房幼孙周维钧。”

这话程楚翘可就听不明白了,疑惑万分地问:“怎么你又是长孙、又是幼孙啊?陶君朴,你可别告诉我你还会□□术啊?。”

陶君朴笑着为她解惑:“其实事情很好理解了。我最初是周家的长房长孙,但是不幸英年早逝。转世再投胎时居然又投到了周家,成为同一个母亲分别生下的长子与幼子。”

“啊!也就是说周家大少奶奶先后生下的两个儿子,身体虽然不同,但灵魂都是你的?”

“没错。”

“怎么会这样,你的投胎史里经常有这种事吗?”

“不经常,很罕见,事实上目前为止这是唯一一次连续投胎到同一户人家。或许是因为我病危时,我的周氏母亲正怀着身孕,她舍不得我死,一直哭着抱住我不肯撒手。所以我的灵魂离体后,就立即附上了她腹中的胎儿身上吧。”

程楚翘忍不住刨根问底:“你那一世是病死的?什么病啊?当时你多大了?”

“当时我二十一岁,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还不到一年。这棵树就是我留学前亲手种下的。”

“你说什么?你那时候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一百年前你就去美国留学了?”程楚翘一开始还难以置信,但很快她想起了一桩相关的历史事件,马上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曾经是庚子赔款留学生。哪一批的?”

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帝都北京爆发了“庚子之乱”。当时,几十万号称“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入京围攻各国使馆。不久,八国联军攻占了北京,慈禧太后弃都而逃。1901年,李鸿章被迫与各国签订耻辱的“辛丑条约”,同意向十四国赔偿白银四亿伍千万两,分三十九年付清。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庚子赔款”。1908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授权罗斯福总统退还中国“庚子赔款”中超出美方实际损失的部分,用这笔钱帮助中国办学,并资助中国学生赴美留学。双方协议,创办清华学堂,自1909年起,中国每年向美国派遣100名留学生。这就是后来庚子赔款留学生的由来。

1909年、1910年和1911年期间,大清朝曾在北京三次全国招考庚款留学生。当时对考生的要求除了通晓国文、英文外,还必须“身体强健,性情纯正,相貌完全,身家清白”。第一次招考在1909年8月举行,全国共有六百三十人应考。先是初试,考国文、英文和本国史地,取六十八人;再复试,分别考物理、化学、博物、代数、几何、三角、外国历史和外国地理诸科。连初试带复试,一共考了七八天。最后放榜时录取了四十七人,堪称个个百里挑一。加上另外三名贵胃子弟,共五十人于同年十月一起赴美求学。

“我是第二批庚款留学生。出国时还是大清朝的天下,三年后再回国时已经是民国了,在中国持续了几千年的封建帝王制度彻底终结。那可真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呀!我留学美国时学的是西方最先进的机械专业,原本还雄心勃勃地打算在这个史无前例的年代创一番事业,没想到一场伤寒却结束了一切。”

程楚翘听得都很是为他扼腕叹息:“太可惜了,学了当时最先进的机械专业却没派上用场。如果你那时没死,没准会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机械工业之父也难说呢。当时你们那批留学生中,就很是出了几个专业领域里的标竿人物,比如胡适;比如竺可桢。”

“没办法,人的出生与死亡是无法选择与控制的。这是天命,只能顺其自然。”

“所以,一场伤寒后,周维铭死了,周维钧出生了。你弟弟其实就是你的转世,虽然换了一具皮囊,骨子里却还是同一个人。你父母有发现这一点吗?”

“他们没来得及发现这一点,因为他们还没等到我长大成人就已经去世了。母亲生下我时已经四十岁,父亲那年四十二,他们都在四十五以前就病逝了——那时候人的平均寿命都不高。”

“你也没告诉他们吗?如果我是你,我会在他们去世前告诉他们这件事,让他们对长子的早逝可以有所释怀。”

陶君朴叹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他们,而是我当时也不知道呀!”

程楚翘迷惑不解地问:“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呀?”

“我每一次的转世虽然灵魂不灭,但记忆并不是同步抵达,而是有一个延迟的过程。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个人猜测,可能是因为婴幼儿的大脑没有发育完全,导致灵魂与脑部的兼容不顺利。你知道吗?人类的大脑发育,一岁时达到900克,是成人脑重的60%;三岁升至80%;六岁可以达到95%;要到十岁左右才能发育完全。在这个脑部发育期间,我的前世记忆处于沉睡期。三岁以后会陆续恢复一些零星记忆。等到六七岁、最迟十岁左右会忽然一下子想起很多事。所有的前世记忆都恢复后,形体上我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实际上我的阅历智力早已超越了年龄。”

“原本还有这么一个曲折的过程啊!”程楚翘听得拍手一笑说:“不过想一想,也该有这么一个过程。否则你一生下来就会说话会走路,还不得把人给吓死啊!”

陶君朴也菀尔一笑:“或许造物主的安排,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

“连续两世都投生在同一家庭,真是不可思议。十二年前,你跑来绿杨小区就是特意重回故地‘寻亲’的是吧?这样的‘寻亲’对你是不是常事呀?”

“不,事实上也只是唯一的一次。因为古代交通不发达,前世我是江南人,下一世可能就投生去了塞北,山长水远路迢迢,找回原乡去寻亲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路上都要走上一年半载,而且我得长大成人后才有机会上路。拖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再回首往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像绿杨里就变成了绿杨小区,我到了这里已经根本找不着旧时家园。来了好几次都扑了一场空,那一次要不是听到你喊周为鹤的名字,又是白跑一趟。更何况,有时可能还要拖上几十年才能重新投胎做人,那就更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了。”

程楚翘一怔:“要拖上几十年才能重新投胎做人是什么意思啊?”

“轮回转世有个时间过程的,这个过程时短时长。有时马上就能重新投胎,比如天宝十五年我在长安死于非命后,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扬州一个打铁匠的老婆生下了一个男婴,那就是再世为人的我。有时却要等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比如康熙十二年我在湖南衡州死于吴三桂发动的三藩之乱,再度转世时是五十年后的山东济南,已经是雍正登基做皇帝了。”

“啊,时间长短差距这么大,为什么会这样?”

陶君朴耸耸肩:“不知道,我只是从自身的经历中知道了灵魂不灭,一直在周而复始地轮回转世着。但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操纵着安排着这一切,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八章2节

程楚翘笑着说:“以前我总觉得所谓的轮回转世只是传说,不过现在有了你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倒是由不得我不信了。奈何桥、孟婆汤之类的传说会不会也都是真的?所有人都要喝下孟婆汤忘尽前生事后再走过奈何桥重新投胎。不过,显然你没有喝那碗汤呢,到底怎么混过去的?告诉我让我也学一学,也好带着前世记忆到来生当天才。”

对于程楚翘半开玩笑半当真的一番话,陶君朴回答得很认真:“其实并没有孟婆汤、奈何桥这回事了。我每一世的生命结束灵魂离体后,会先飘浮在半空中,看着已经死亡的*,再看着亲人们的痛哭流涕,有时候我还会忍不住替他们擦眼泪,当然他们是无法感觉到的。这些只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很快就有一个明亮的白色光圈出现,把我的灵魂吸进去。进入光圈后却是彻底的黑暗,在黑暗中所有意识都像陷入沉睡似的消失了。等到意识重新恢复时,就直接到了再世为人的阶段了。”

“这样子啊!看来人们死后应该也都是类似的灵魂沉睡再复苏。奇怪,为什么这个转世过程中别人都失去了前世记忆,偏偏你却没有呢?你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例外?”

“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或许在转世投胎这台精密运作的仪器上,也会有一些小故障,而我恰好遇上了吧。而且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例外应该不止一个,我应该还有同类的。譬如,国内有七岁为圣人师的项橐;国外有五岁就会作曲的莫扎特;这些智力超越了年龄的天才神童们,或许实际上都是我的同类吧,否则何以解释稚龄孩童有成人之智?”

这倒真是一个新鲜有趣的推测,听得程楚翘惊奇地笑了:“有道理,没准真是这么一回事呢。这个世界上的天才神童们,或许都是因为有前世积累下来的记忆与知识才超越常人的。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小小年纪却有着超越成人的智慧。这真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推论!”

陶君朴和程楚猿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经上了程家三楼的老房子。打开房门后,装修一新的室内环境让她眼前一亮,实景效果比设计图展示的效果更令她满意:“真好,真漂亮,我太喜欢了!”

“硬装修工程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软装饰,像家具、窗帘、布艺以及各类家居饰品,就由你根据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去挑选了。”

程楚翘挽起陶君朴的手,满脸笑盈盈地看着他下命令:“你也要陪我选。现在我宣布,你这个人已经被我承包了。从今天开始,你下班后都要陪我逛街买东西,不准嫌烦,不准怕苦,不准喊累,知道吗?”

陶君朴微笑:“既然我的人都已经被你承包了,一切当然你说了算。不过,今天我还是想请个假行不行?”

“什么事要请假呀?是你妈和你继父的事吗?你妈妈还是不肯见他,坚持一定要离婚吗?”

前几天汤自毅找来陶君朴家,满心想要说服妻子女儿跟他回去,却不料杜秋云关上卧室门连见都不肯见他,只因气极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与蓄意隐瞒。而汤敏敏也不愿意跟父亲走,小丫头嘟着一张樱桃嘴说得直接:“爸爸您偏心,房子和公司全部都给了大哥,什么都不给我留——就算妈妈跟您是半路夫妻,我总是您的亲生女儿吧?为什么您一点都不为我着想呢?”

汤自毅竭力对女儿解释:“敏敏,爸爸不是偏心,爸爸还有两套公寓楼的产权和一些股票基金在手里,这些都是打算将来留给你的。你是爸爸的老闺女小棉袄,爸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为你着想呢。”

汤敏敏人小鬼大地反问:“爸,您打算留给我的两套公寓楼和股票基金,跟你给了大哥的那栋别墅还有餐饮公司比是多还是少哇?”

汤自毅顿时哑然,好半天才艰难地重新开口说:“敏敏,爸把餐饮公司过户给你大哥,并不意味着公司就没你的份。只是先让你大哥挂个名,将来可以避免……”

汤自毅没有说下去,而是有些尴尬地看了陶君朴一眼,他淡淡一笑:“汤伯伯,我明白您的顾虑,也理解您为什么这么做。我名义上虽然是您的继子,但我不姓汤,和汤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不愿意让我将来有机会分走一部分汤家的财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您提前把公司过户给了敏达,好避免日后有可能发生的财产纠葛。这样防范于未然的行为也不算是错了,只是错在您不该把一切都瞒着我妈。还有,您给敏敏留的也未免少了点。”

陶君朴一番话说得汤自毅汗颜不已:“君朴,我也不是存心要亏待敏敏,只是敏达一向也很疼爱妹妹,我相信把公司转给他后,将来只要有他的就也会有敏敏的。我怎么都想不到这小子犯起浑来,居然威胁要把敏敏扫地出门。唉!都怪我当初考虑不周。”

程楚翘当时自始至终静坐一旁,只旁听不插嘴,毕竟是汤家的家事,没有她这个外人插嘴的份儿。不过听出汤自毅转移财产给汤敏达的目的是为了防范陶君朴争家产时,她真是忍不住想笑。她虽然不知道汤自毅具体有多少身家,但是她深信陶君朴绝对不会觊觎汤家的家产。他楼上那间小书房里许多价值上千万的东西,都被他毫不当一回事地随便摆放着。试问像这般视钱财如浮云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算计别人的财物呢?完全没那个可能性嘛。

汤自毅白白在陶君朴家耗了大半天,既没能见到老婆,也没能哄回女儿,最终只能一个人失意而归。临走前他表了态,坚决不离婚,一定会想办法得到老婆女儿的原谅。还私下里托陶君朴帮他想办法劝劝杜秋云,因为他知道这个亲儿子的话绝对比任何人的话都更管用。

陶君朴也没有推托:“汤伯伯,我知道怎么做,一定会劝合不劝离的。不过我妈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们都耐心等上几天,等她消了气再说吧。”

汤自毅一走,程楚翘就忍不住跟陶君朴咬起了耳朵:“汤敏达他爸居然还怕你会跟他儿子争家产,他可真是小人之心了!我相信你书房里那些宝贝没准他的全部身家加起来都买不起。”

陶君朴一脸谅解:“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啊!有这种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了。毕竟人心隔肚皮,他想留一手很正常。”

此时此刻,面对程楚翘的追问,陶君朴解释说:“我妈的确还在坚持离婚的打算,不过冲动之下的决定往往都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先冷处理一段时间吧。我现在是想要去西郊一趟。”

“你去西郊干吗?对了,上次我找你找不到,打几百个电话都没人接时你也在西郊。西郊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呀?别告诉我是女人啊,我吃起醋会很可怕的,绝对会是灾难级别。”

程楚翘故意凶巴巴地瞪圆眼睛瞪着陶君朴,殊不知那模样反而很可爱,他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别吃醋了,西郊那边吸引我的是一个飞行俱乐部。我在那里托管着一架动力滑翔机,有时间就会过去飞一飞。”

程楚翘原来就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变得更圆了,讶异万分地说:“陶君朴,你说什么?你连汽车都没有居然有飞机——你居然会开飞机?”

“汽车上个世纪刚刚开始出现在中国的时候,我曾经迷过一阵子,但很快飞机的出现更加吸引了我——要说上个世纪那一百年对中国来说真是翻天覆地的一百年。在我之前生活过的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里,日子大同小异,一直是传统的农业社会结构,千百年来都没什么变化。但是进入二十世纪后变化来了,而且是千年未有之变局,许多前所未有的东西被西方国家带进了国门:电灯电话、电影电视、汽车火车、飞机火箭、宇航飞船、还有电脑与互联网……真是一个日新月异的科技时代,短短一百年的时间里,就彻底改变曾经几千年都一成不变的生活格局。”

面对陶君朴的感慨,程楚翘忍不住打趣他:“这些变化有没有让你无所适从啊?”

“如果我是一个直接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古人,一定会无所适从。但在周维铭之前的那一世,我是大清朝总理衙门的一位章京,经历过晚清时期的洋务运动,对西方工业文明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所以转世投胎成为周维铭后,我才会去考庚款留学生,打算出国学习西方文明先进的一面。当周维铭早逝,又重新转生为周维钧后,飞机的发明让我十分感兴趣——从来没想到人居然可以像鸟儿一样飞上天。1922年,孙中山在广州大沙头创立了航空学校,为国家培养空军人才。我一到年龄就马上跑去报了名,可惜因为身体原因被刷下来了。”

“想要当飞行员没当成,可以想像,你当时一定特失望吧!”

“是啊,不过虽然当时考不上飞行员,去了台湾后我还是找家航空飞行培训公司学习飞行,并考到了直升机飞行驾照。因为驾驶小型飞机的身体要求没有战斗机那么高。这一世也一样,一满十八岁我就去考了私用飞行驾照,然后买了一架动力滑翔机,那种飞机飞起来就像鸟儿一样自由快乐。”

“你十八岁就买飞机了?”惊叹之余,程楚翘忽然想起来了:“一架飞机至少好几百万吧?陶君朴,你哪来那么多钱?还有你家书房里那些宝贝都是哪来的?别再忽悠我是祖传的,我的智商看起来有那么low吗?”

第八章3节

程楚翘的问题让陶君朴莞尔一笑:“其实真是祖传的,只不过不是陶家祖传的,而是——朱家祖传的。”

程楚翘不明白地继续追问:“朱家?哪个朱家?”

“朱元璋家。”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听得程楚翘整个人都要呆掉了:“啊!你……曾经有一世是大明朱家的皇子皇孙吗?”

“是啊,而且是最不幸的那一个。”

“到底哪一个啊?”

“只做了四年皇帝就被轰下台的建文帝朱允炆。”

程楚翘惊得几乎合不拢嘴:“啊——你曾经是那个倒霉的建文帝呀?!”

陶君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是啊,的确很倒霉!康熙削藩削得江山稳固,我削藩却削得皇位不保,到头来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亲叔叔赶出了帝都。”

建文帝朱允炆是明朝的第二代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之孙,懿文太子朱标之子。洪武二十五年朱标不幸病死,朱允炆因此被朱元璋立为皇太孙,并将皇位传给了他。朱允炆继位称帝后改年号为“建文”,史称“建文帝”。年仅二十一岁的建文帝年轻气盛,刚上台根基都还没有站稳就要剥藩,打算逐个收拾掉几位藩镇割据势力日益膨胀的皇叔们,稳固自己的帝位与政权。结果事与愿违,削藩之举反而逼反了一直下不了决心是否要起兵反叛的燕王朱棣。建文元年,朱棣发动了靖难之役;建文四年,朱棣率领亲兵强渡长江,用武力攻下帝都南京。城破之际建文帝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成为历史上的千古疑案,几百年来一直众说纷纭。

程楚翘激动得突发奇想:“在历史记载上,南京城破后建文帝的下落成谜,有的说*了;有的说逃亡了。笔墨官司打了几百年,现在你真神在此的话,倒是可以站出来驳一驳的。”

陶君朴听得失笑:“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妄想症患者关进精神病院。”

“你当年真是逃出南京了吗?怎么逃出去的?野史上说,是朱元璋留下了逃亡方法给你,是真的吗?”

“算是吧。太祖当年在应天府登基称帝时,局势并不稳定,他也没把握这个江山能不能坐稳,所以一早就在皇宫里秘密修了一条密道,危急关头可以从密道中遁出城外。同时,太祖也将大批财富秘密藏匿于巴蜀隐秘之地,万一一朝江山不稳,这笔财富能用作复国的资金。这两个至关重要的秘密都是太祖传位于我时慎重告知的,他当时只想着严防外敌,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家里人先杀起来了。”

“哦,你当年从密道里逃出了南京后,就去了四川的藏宝地?”

“我逃出了应天府不假,但根本没走到巴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且路上还有四皇叔四方围堵追捕的人马,途中各种艰难险阻,随行的一批忠臣陆续伤亡或病死。最后,我自己也在一处荒山野岭死于瘴气侵体。”

程楚翘不胜同情:“野史还说建文帝逃出南京城后出家当了和尚,也有说当了道士的,总之都是遁入空门了。谁知道一国至尊其实早退涝诹嘶纳揭傲耄阏飧龌实鄣钡谜媸翘伊耍

陶君朴一声长叹:“没办法,奈何生于帝王家。帝族一脉与皇位挨得太近,而皇位又与权力的殊死争夺紧密相连,这就注定了皇族子弟们很容易成为权力祭坛上的政治牺牲品。迄今为止,我曾有两世投胎为皇族后裔,虽然出身高贵,但命运都很悲惨。建文帝这一世已经不用说了,另一世生于北宋初期,为太祖赵匡胤的次子赵德昭。因为长兄早逝,我原本该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者。但是父皇忽然离奇地烛影斧声死了,次日叔叔赵光义就抢先登基称帝,三年后我被迫自杀。”

程楚翘骇笑:“啊,又是被叔叔搅了局,看来叔叔们跟你命相相克呢。”

陶君朴苦笑:“是啊,正因为北宋时吃过叔叔的亏,所以身为建文帝后,我十分警惕几位势力坐大的藩王叔叔。本想先下手为强削藩铲除隐患,结果却是欲速而不达,反过来被四皇叔以靖难的名义打下了应天府,只有逃亡的份了。一而再地被叔叔抢了皇位,看来叔叔们的确很克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叔叔都是雄才伟略之辈,当皇帝都当得很不错,换成我在那个位子上未必能干出他们那样的成绩。”

靖难之变;烛影斧声;那些久远得泛黄的年代中发生过的历史事件,程楚翘一直略有所知,没想到这一刻竟可以听到当事人亲述经历。隔着漫长时光被重新提及的陈年旧事,仿佛是一段段古琴遗韵,听得她大是着迷,兴致勃勃地抓着陶君朴的胳膊追问细节:“那么建文帝死后,你又转世成了谁呢?还有没有什么历史人物曾经是你的转世之身?快说来听听。对了,四川那个藏宝地你当时没去成,后来什么时候去的?陶君朴这一世肯定是去过了,你书房里那些宝贝就是从藏宝地带出来的对吧——咦,不对,你说藏宝地是当年朱元璋称帝后秘密藏匿的一批财富,可是你书房里却有唐伯虎的画,这样东西年代不符呀,除非是穿越了。”

“哦,有几样东西来自爱新觉罗家的藏宝库。”

陶君朴这句话又一次把程楚翘惊得无以复加:“什么?omgd,你知道大明朱家的藏宝地也就算了,怎么爱新觉罗家的你也知道?你又没有生在大清皇族过呀!”

“大清骑兵当年刚从关外打进来时,天下并未一统,还有大顺、大西和南明等政权与之抗衡。他们最初也没把握能拿下整个中原地区,于是心存一种游牧民族抢到就是赚到的心理,攻入中原后四处抢掠了大批财富,并源源不断地将其运回发祥地长白山。为了妥善保管好这批财物,多尔衮特别下令抓回一批汉人的能工巧匠,秘密在长白山建立一个地下宝库用于藏宝。我当时就是其中的工匠之一,许多暗门暗道机关掣钮都出自我的设计制造。从一开始被抓到长白山修建宝库时,我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宝库建成之日,就是我们这些汉人工匠的末日。于是,我秘密更改了机关暗道的设计。结果虽然还是难逃一死,但他们在杀光所有工匠后,就会发现这个被隐藏在长白山脉深处的宝库已经打不开进不去了。”

这种杀人灭口的手段,程楚翘知道古往今来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但是这一次,显然死人才能保密的惯例被打破了。她不禁笑道:“多尔衮还以为杀光了所有工匠就不会被人泄密宝库的所在地,但他却不知道其中一位工匠的灵魂不灭,转世投胎后带着前世记忆照样能找到宝库。于是爱新觉罗家族敛来的财富都成你的了。不过,这个宝库他们打不开了难道就不会想其他办法吗?好大一批财富就这样白白放弃不可惜吗?”

“因为办法不好想,当时修建宝库时利用的是长白山一个天然地洞,甬道直下地底近百丈。机关暗道一改,门打不开就只能炸山。长白山可是大清朝的龙兴之地龙脉所在,哪怕是皇帝也不敢去炸它。而且后来爱新觉罗氏在关内坐稳了江山,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犯不着再为这笔财宝大动干戈。估计就干脆留下镇山了,反正也没有人拿得走。”

程楚翘又是叹又是笑:“陶君朴,你居然坐拥着明清两代王朝的秘密宝库——那接下来的每一世你都可以当土豪了,而且堪称神级土豪。”

“虽然知道这两个宝库的地点,但是我很少会去。要知道在没有汽车火车和飞机的年代,无论是去巴蜀还是去长白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有一世正好投胎在蜀都,凭借地利之变去见识了一次太祖密藏的财宝外,就再没去过第二次。民国时期交通开始快捷方便了,但我成年后遇上了抗日战争,为了不当亡国奴打了八年抗战。打完抗战又打内战,然后又去了台湾,想回一趟大陆都成了难事。直到再度转世成为陶君朴才终于有了机会再度造访两大宝库,并且分别带了几件东西出来。选一两件不那么扎眼的送去拍卖,然后把钱用来买飞机——这是一个奢侈的爱好,必须动用祖产了。”

话题又绕回到了飞机上,程楚翘满脸兴奋又好奇地笑:“这么说来,这架飞机算是祖上余荫得来的。陶君朴,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南郊的飞行俱乐部,我想看一下你的宝贝飞机。”

“你只想看一下吗?难道就不想坐一坐我的飞机吗?”

陶君朴带笑地询问,让程楚翘大力点头:“想,当然想,我还想看看你开飞机的样子。一定帅呆了!”

第八章4节

西郊,某飞行俱乐部。这是一个占地非常大的专业性质俱乐部,有许多轻型飞机、直升机提供给飞行爱好者学习飞行,同时也接受私人飞机的托管与保养。

陶君朴的动力滑翔机停在他租下的一个私人机库里,机库同时提供更衣室与储物箱,他的飞行装备都直接存放在这里。停在机库中央的飞机,有着漂亮流畅的修长机身与t字形水平尾翼,漆得通体洁白。机舱盖是透明的钢化玻璃,造就超大视野。舱中有两个并列座位。整架飞机长约八米,翼展长约十八米,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停在车库中,等待着主人将它放飞在碧海蓝空中。

程楚翘一眼就爱上了这架小巧可爱的滑翔机,她喜爱地用手抚着飞机长长的双翼说:“这机翼就像鸟儿张开的翅膀一样。”

“是啊,飞机升上天空后,发动机一关,就靠这对机翼在空中自由翱翔,它就是飞行员的翅膀了。”

“这种飞机可以关掉发动机飞呀,安全吗?”

“嗯,飞机上虽然装有一台小型发动机,只是用来帮助自主动力起飞的,飞到达预定高度后就可以关掉发动机,借助气流在空中进行滑翔飞行。放心吧,这种滑翔机安全性能很高,它有机载降落伞,如果飞机出了意外状况,只要紧急拉杆大型降落伞就会自动弹出,保证飞机和乘客安全着落。”

程楚翘闻所未闻:“也就是说有个超大降落伞能够拉着出了问题的飞机慢慢降落,太牛了!都不用我们紧急跳伞了!那我们赶紧飞起来吧,我虽然已经坐过很多次飞机了,但这种可爱型小飞机还从没尝试过。let’sgo。”

“等一下,我先换衣服。”

在高空中,飞行员装备以保暖为主,真皮或仿真皮是服装的主要材质,冬天还要加上羊羔绒的内层。此外,视线与防紫外线的重要性让墨镜也成为装备标配。当陶君朴换上一身黑色小羊皮的飞行员夹克,戴着一副飞行墨镜走出更衣室时,又帅又酷阳刚十足的模样让程楚翘忍不住跟他调笑:“哇,陶君朴,你这一身真是帅得超级带感,绝对秒杀少女心。我已经血槽全空了!”

陶君朴微笑着把一件外套披上程楚翘的肩膀:“空中比地面的温度要低,你这身衣裳不够保暖。穿上我这件外套吧。”

外套刚披上肩膀时虽然是凉凉的触觉,但他细心体贴的温柔之举,却让程楚翘的心底暖出一片花田似海。

带着程楚翘双双坐进机舱后,陶君朴熟练地驾驶着飞机慢慢滑出了机库。在跑道上加速滑行了一程,飞机很快轻盈地腾空而起,像一只洁白的鸟儿般飞上了湛碧蓝天。关闭的发动机自动收缩到机身内部,开始实现无动力滑翔飞行。

发动机的噪音一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空旷的静谧。这是程楚翘从未体验过的安静飞行。透明机舱外,是一穹匀净的澄蓝,蓝得无边无际。朵朵肥厚的云,宛如无数白牡丹绽放在万里晴空。夕阳在云层背后若隐若现,为每一朵白云镶上金边。云端之下,铺陈着无数层成群的山峦,带着入秋后独有的斑斓色彩:紫的;赭的;深棕;粉绿;黛青;赭红……仿佛列锦铺绣,美不胜收。

蓝天像展在画里;白云像飘在梦里;数重关山像铺在诗里。一切都非常的静,非常的美。静美得有一种别有天地非人间的感觉。程楚翘简直无法不沉醉:“天啊!好美啊!以前坐飞机,都是飞机轰隆隆地在飞,而我只是在坐。可是这一次,我感觉像是自己在飞——就像一只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在蓝天上,所有风景都无遮无挡地在眼前。陶君朴,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滑翔机的最大优点就是安静。无动力滑翔的飞行就像鸟儿一样轻盈自由,像是与自然融为一体。所以,所有飞机类型中我最喜欢滑翔机。每次飞滑翔机时,我都有种重新变身为鸟儿自由翱翔在天际的感觉。”

“什么叫重新变身为鸟儿呀?”

一怔之后,程楚翘聪明的脑袋瓜马上反应过来了,她激动得一把抓住陶君朴的胳膊问:“陶君朴,难道你还曾经投过鸟胎吗?哦,难怪那次那群复仇的乌鸦你一来就把它们给摆平了。看来你还真是它们的自己人啊!你一定还记得某个前世学会的鸟语是吧?”

陶君朴看着她一脸由衷的赞叹与微笑:“程楚翘,你真是冰雪聪明。是的,你猜中了。不是每一次的转世投胎都会投成人胎的,我曾经有三次转生为动物的经历。有一世是飞禽类的燕子,所以没错,我的确懂鸟语。”

程楚翘突发奇想:“传说中,孔子有个名叫公冶长的学生也懂鸟语,你说他会不会也是你的同类呢?”

“嗯,我也这么想过,他大有可能也是我的同类呢。”

程楚翘又好奇地追问:“那另外那两次呢?你又转生成什么动物了?有没有投胎成大熊猫享受一下国宝级待遇呀?”

“大熊猫没当过。那两次一次是老鼠,一次是老虎。”

程楚翘听得情不自禁地扑哧一笑:“天,从老鼠到老虎,这落差也太大了一点吧。而且所有动物中最令人讨厌的就是老鼠了,一向有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说法。你当老鼠时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其实老鼠的日子没有你想像中那么艰难,它们很善于找粮食和存粮食,基本都饿不死。我生为老鼠那一世是元代文宗时期,正好赶上闹蝗虫,庄稼颗粒无收,灾民们都惨得开始易子而食吃人肉了,老鼠们却可以钻进富豪之家的粮仓吃得肚满肠肥。而且你知道吗?老鼠也属于灵长总目的,它的基因有97.5%与人类相同。它们十分聪明,适应能力也很强。像核辐射过的地方寸草不生,老鼠却可以活得好好的,身体健康与正常繁殖都不受影响,照样一窝接一窝地生。”

“对了,我好像听说过老鼠的繁殖能力很强,到底有多强啊?”

“一只新生的母鼠四十天后就有生育能力了,一年至少生十窝,一窝能生下八到十只老鼠幼崽,每年可以繁衍一百只左右的后代。后代再繁衍后代,累积算起来,一年内一对老鼠夫妇大概可以生出两千只老鼠。厉害吧?”

程楚翘惊呼:“不是吧?老鼠这么能生啊?这繁殖能力太强悍了!简直是超生游击队的威武升级版。陶君朴,那你当老鼠那一世也不知是多少鼠辈的鼠爷爷鼠祖宗了!n代同堂啊!”

“是啊,现在地球上都不知道遍布着我多少鼠子鼠孙们,不管怎么被人类嫌弃,照样活蹦乱跳地过日子。但是我的虎子虎孙们估计都已经灭绝了,如今国内几乎都找不到几头野生老虎。别看虎是百兽之王,适应生存环境的能力却远不如老鼠厉害。”

流年似水,沧桑如梦,前世的过街老鼠与百兽之王也罢,建文帝与赵德昭也罢,对陶君朴来说都已是陈年旧事,再提起时口吻都是一种被漫长岁月冲淡的淡然。但是提及野生老虎的几近灭绝时,他却不禁一声轻叹。近百年来,野生动物的生存之艰难,灭绝之迅速,实在是让他看得很心疼。

程楚翘也陪着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现在国内几乎就没有适合野生动物生存的地方了。”顿了顿后,她又好奇地问:“都说虎乃百兽之王。陶君朴,你当虎大王的时候一定特威风八面吧?”

“那是,每次我出来巡视山林时,其它动物都自动自觉地实行百米回避制度。哪怕我呆在窝里不出来,只是对着天空吼上两声,满山飞禽走兽都会闻风丧胆地作鸟兽散——所谓的虎未到,威先到。”

“虎大王的气场这么强大呀!为什么其它动物都那么怕老虎呢?”

陶君朴深入浅出地解释:“因为老虎是全能无敌型的猛兽,天生自带的狂霸技能堪称豪华级别。论体型,庞大时可以重达七百多斤,一般小动物压都能压死了;论速度,一秒钟能蹿二十米远,你就是刘翔附体也跑不过它;而且它不仅爆发力惊人,耐力也好,只要它愿意,随随便便就能追你三十里地。不像猎豹虽然爆发力强耐力却不佳,只能跑短途不能跑长途;尤其它的力气大得令人恐怖,粗壮的前肢一巴掌拍下来掌力可达两吨;牙齿的咬合力也能达到一吨;还有老虎虽然不会飞,但它跳起来就像飞一样,轻轻松松就能跳出五六米的高度,臂力和腿力都十分惊人。除此外,它又会游泳又会爬树,本事太多了,堪称十项全能选手。你说其它动物哪敢招惹它呀!惹上了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不光陆地上跑不过它,连上树或下水都照样是死路一条。”

程楚翘太惊讶了:“一秒钟二十米,十个刘翔都被吃了。还有一巴掌两吨的掌力,乖乖,都可以把人直接拍成肉酱。我知道老虎会游泳,但还不知道它会爬树,难怪它会成为兽中之王,这一身的本领简直是海陆空全方位作战精英啊!”

“可不,所以百兽之王可谓名至实归。”

程楚翘笑着大叹:“陶君朴,你的n个前世或许不是每一世都过得精彩纷呈,却既当过人类的君王,又当过动物的兽王,这份双重威风与荣耀,真心只有膜拜的份了——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吧。我攒了二十几年的膝盖都献给你了。”

第八章5节

秋日的黄昏一向短暂,夕阳一下山,暮色就雾一般朦胧四散开了,白云淡成一痕痕薄薄的影子。

最初,程楚翘还以为天黑前陶君朴就会返航,不料,他却借助一阵上升的气流娴熟地操纵着飞机继续往上飞,并笑着安抚她:“放心吧,我有丰富的飞行经验,日航与夜航都能飞。而且夜航飞行也很美的,我经常选择黄昏下班后过来飞,就是因为这个时间可以同时领略白天与黑夜两种截然不同的自然之美。”

暮色由浅变深,很快如水晕墨章般染得蓝天一片黛色浓。风烟俱静,天山一色,璀璨星辰开始在夜的碧笺上悄悄写起了诗,一点点莹光闪烁的文字。繁星深处,有一轮明月刚刚上好鹅黄新妆,晶莹皎洁如一面古玉盘。

飞机越飞越高,满天璀璨的星辰近了,更近了,梦幻般闪耀在眼前,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一颗。程楚翘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星星、看月亮。以前坐过的航班中,飞机只有小小一面舷窗,不像这架滑翔机的钢化玻璃舱可以提供超大视野的观赏。深黛色的夜空静谧如深海,星辰像无数银鱼般围绕着她,明月浮在更远的地方,像一盏莲花灯飘流于银碧海面上,幽幽的一点皎洁光芒。

浓浓的夜;微微的月;淡淡的云影;闪闪的星辰;万古不变的长空中,四顾空灵一片。时间在这里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空,人的心灵仿佛也空了,一种干干净净的留白,透明洁净得如水晶初初琢成。

极致空灵的美好,让程楚翘从心底满足地叹息:“太美了!陶君朴,这一切美好得让我无法形容。”

陶君朴扭过头看着她微笑:“不用形容,我不是你的语文老师,不要求你写游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遇见美景就尽情享受吧。”

天黑前,陶君朴就摘掉了墨镜。机舱里没有亮灯,唯有星光月色的朦胧光芒笼罩着他们。而他那双乌金墨玉般的晶亮眼眸,是离她最美最近的星星。刹那间,一种不假思索地冲动,让她蓦地贴近他,玫瑰双唇小鸟似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突如其来的吻,让陶君朴先是微微一怔,尔后深深地笑了。一边操纵着飞机继续飞行,他一边扭过头也回吻了程楚翘一下。当他温暖柔软的唇覆盖上她的唇时,仿佛有一根火柴般瞬间点燃了她,心空宛如放烟花似的绽出一派璀璨。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两个吻,却让程楚翘面色酡红如醉:“陶君朴,这是我的初吻呢。你呢?”

出色骄傲如程楚翘,一向挑剔得很难看上一个男人,长到二十五岁都不曾真正谈过一次恋爱,初吻也就一直被保存至今。此刻她问起陶君朴的问题,让他不觉苦笑:“如果你问的是陶君朴这个人,那么这个算是初吻。但如果你问的是骨子里那个老灵魂,我就不好回答了。”

程楚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马上追问:“陶君朴,你以前有过多少女人啊?”

问完没等到他回答,她就先自顾自地算了起来:“你说过你已经活了四十九世,就算每一世只娶一个老婆也有过四十九个女人了。何况古代都是三妻四妾的,而且你还当过皇帝,有过后宫佳丽三千人。天啊!陶君朴,看来你曾经艳福无边过呢。”

陶君朴苦笑:“在古代,男人对女人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严苛要求女子的守身如玉与从一而终。到了现代后,这种标准则成了男女通用。现代女性对男人也有了强烈的独占欲,总是希望自己的男人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过其他女人,希望自己是唯一的存在。这种所谓的感情洁癖,是占有欲极强造成的结果。请问程大小姐,你该不会也有这种洁癖吧?”

程楚翘爽朗一笑:“放心吧,我没有这种感情洁癖了。在认识我之前,你有多少段感情经历都与我无关,我不会那么钻牛角尖地去斤斤计较,除非我是脑残星人。更何况那些还是你前世的事情,我得多脑残才会跟你算你前世的桃花债呀!不过陶君朴,有了我以后你要是敢在外面找什么小三小四小五,我——我就咬死你。”

一边说,程楚翘一边故作凶狠状地低下头在陶君朴手腕上咬了一口。当然,咬得很轻很轻。他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浅浅的牙印,唇角一弯:“这力道……看来我不用担心会被你咬死了。”

乘坐着滑翔机,和陶君朴一起飞在高高的夜空上,披一袭月色,缀满身星光,与漂泊的烟云结伴同行,程楚翘只觉眼前的景,身边的人,全都美好得不可思议。她情不自禁地偎向他,喃喃低语:“陶君朴,以前看小言时看到过很多肉麻的话:什么幸福就是和你在一起呀!我感激遇见你的那一天啊!人海之中你最珍贵了!——我曾经非常鄙视这些肉麻情话,可是现在我却也想说了,是不是很蠢很傻气?唉,喜欢上一个人就是智商被无限碾压的过程。喂……你不许笑我。”

“我不是笑你,我是觉得你这副傻气的样子很可爱。”

一边说,陶君朴一边不由自主地又扭头在程楚翘唇上印下一个吻。在潋滟的星光月色下,与最心爱的人亲密相依,唇齿相伴,她闭上眼睛用全身心感受着来自他的体温与气息,这个夜晚的美好更加难描难画……

月色很美,星光很美,但美丽的星月下,并不都是美丽的人与事。

景逸兴家中,徐瑛华正在厨房清洗着晚餐的餐具。景逸兴独自坐在客厅里,摸着下巴暗自思索着现在要如何处理跟她的关系。

之前,景逸兴主动接近并追求徐瑛华,是打着利用她谋夺程家财产的主意。本来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谁知半路上却杀出一个陶君朴,先是把徐瑛华“请”出了程家,接着又让程家母女立下了遗嘱,使得徐瑛华想要通过制造意外获取继承权的美梦彻底泡了汤。不仅令徐瑛华大失所望,他也同样大失所望。

程家的财产已经没了指望,那么和徐瑛华的关系还要不要再继续下去呢?景逸兴对徐瑛华谈不上有感情,虽然她长得还不错,但跟程楚翘一比就差远了。如果说程楚翘的美色是满汉全席级别,那么徐瑛华的美色只够一道家常菜。更别提她的心灵也不美,从小受到姨妈一家的百般照顾却不知感恩,还想要杀了表妹取而代之继承亿万财产。这让他对她无论如何爱不起来。

尽管景逸兴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绝不代表他就会爱上一个坏女人。因为越是坏人,就越是知道坏的可怕,绝不愿意下半生同床共枕的另一半有着杀人属性。谁知道她会不会哪一天忽然心生歹念把自己也给干掉了呢?这一点他可是有亲身体会的,冯静不就是这样死于他之手吗?当然,他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对于自己的行为,他满心觉得都是被冯静逼出来的结果,不然他是可以一直做个好人的。

思来想去的结果,是景逸兴不打算再跟徐瑛华继续下去了。他正琢磨着怎么跟她提分手时,客厅的茶几上,徐瑛华搁着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下意识地拿起来一看,景逸兴发现发信人是孙曼莉的名字,顿时心念一动:怎么徐瑛华还在跟这个女人联系吗?这个女人流产后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没理由再跟她有来往啊!除非……

一念至此,景逸兴立即按下查看键,屏幕上显示了短短一句话:瑛华,你交代的那件事我堂弟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那天在孙曼莉家,徐瑛华与她谈了半天的“生意“后,要求孙威先替她做一件事——报复陶君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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