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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0节

车祸后,陶君朴在医院住了整整一星期的院。脑震荡患者一般都被要求留院治疗观察一到两周,以避免迟发性颅内血肿来不及救治。

这一星期里,程楚翘天天都在医院陪着他。杜秋云一般负责留在家里准备营养餐送饭,汤敏敏只有下午放学后的时间才能过来。汤自毅虽然很忙,但再忙他每天都早中晚抽空去接上老婆一起往医院送爱心餐。汤敏达总会刻意挑傍晚过来,因为这个时间,父亲、继母和妹妹都会在陶君朴的病房里。眼下一家人想得聚得这么齐全,居然就是这个病房时光了。

有陶君朴的帮忙澄清,汤敏达的车祸炮制者嫌疑已经被排除了。杜秋云不再怀疑继子,汤自毅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汤敏敏最是开心:“太好了,不是大哥撞的二哥。我不用担心以后想见大哥只能去监狱里探监了。”

虽然汤敏敏之前被汤敏达盛怒之下打了一巴掌,并一直恨恨然地不肯理他,但她还是不希望这个哥哥出事。毕竟他们俩有着骨肉至亲的血缘关系,而且身为长兄的他也曾百般宠爱过的她这个小妹。一时的龃龉不合绝不代表从此完全的对立与敌视。

最初听说大哥可能是撞伤二哥的幕后主谋时,汤敏敏伤心难过极了,她完全接受不了大哥蓄意伤人二哥无辜被伤的双重打击。还好,这件事很快被苏醒后的二哥否定了。大哥没有指使人行凶撞人,而二哥的伤势也并不严重,她很高兴事情能有这样的转机与好转,一张小脸喜得满是盈盈笑意。

妹妹挨了自己的打还这么担心自己,让汤敏达十分地愧疚又感动,私下把她拉到走廊里向她道歉:“敏敏,对不起,那天我心情不好拿你出气,动手打了你,要不我现在让你打回来吧。你想扇哪边脸,你说,要不两边都让你扇,想扇几下扇几下。怎么样?够解气了吧?”

汤敏敏嘟了嘟小嘴说:“听起来还不错,就是扇你我怕手疼——请问可以用鞋底抽吗?”

“妹妹呀,你不要这么狠吧?我是你亲哥不是阶级敌人啊!”

“那好吧,这一次就原谅你了。不过以后你要是再敢打我……”

不等妹妹把话说完,汤敏达先举手保证:“放心吧,以后哥哥绝对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要是动了你就拿鞋底抽我,ok?”

“ok。你说到可要做到哦。你要是做不到,我可是会组团来报仇的。带上爸妈和二哥,一起轮流用鞋底抽你这个打脸教。”

汤敏达拉着妹妹汤敏敏在病房外道歉时,病房里头,汤自毅也在向老婆杜秋云再次赔不是:“秋云,我瞒着你把公司过户给了敏达是我不对,我真的知错了。看在我这么多年整体表现良好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好吗?”

陶君朴也帮继父说话:“是啊妈,汤叔叔对您有所隐瞒是不对,但他这些年对您怎么样您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一个好丈夫,这点您无法否认的,对吧?您考虑一下,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程楚翘自然是附和他的:“伯母,您就再给伯父一次机会吧。”

最初得知丈夫瞒着自己转移财产时,杜秋云非常的气愤与失望,觉得白白与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到头来却还是一个不被信任的外人。她当时态度坚决地一定要离婚,不过在陶君朴家住上几天渐渐消气后,儿子与她的一番谈话倒是把她给劝开了。

“妈,其实汤叔叔转移财产是很好理解的行为,他辛苦赚下的这份家业,当然只想传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果您和他换个位置,您也会想把全部财产都留给我,而不是要被汤敏达分走大半,对吧?要知道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会精明地维护自身利益。想要让一个人高尚到完全忘我无私的地步很难很难,除非是圣人,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圣人呢?一般来说,能做到合理自私、适度精明就已经很好了。我觉得汤叔叔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不宜要求更高了。”

杜秋云忖了忖,的确如果易地处之,她也会和汤自毅有同样的顾虑,也会想把家产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她还是颇有怨言:“那他完全可以跟我说清楚这件事的,何必要瞒着我偷偷转移财产呢?他是怕我不同意会闹吗?他实在太不信任我了!”

“妈,牵扯到利益纠纷的问题,多一事往往不如少一事。多少人一家子嫡亲骨肉还可以因为钱闹得个个乌眼**似的,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何况你和汤叔叔是半路夫妻,他要是明说了这事,你心里肯定会有想法。他瞒着你,也是不想让你不开心——有时候,一个人肯花时间心思来骗你,恰恰说明他重视你。否则,他根本不用顾虑你的感受,直接就给你当头一击,那样的话你才应该生气呢。”

开导劝解了母亲这番话后,次日陶君朴就出了车祸,杜秋云接到通知时几乎没吓死,赶到医院时除了哭什么都顾不上。好在有汤自毅出面料理一切,点名要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治疗和最好的病房,医疗费用全部由他负责。此外,他还天天都亲自跑来接送她去医院给儿子送餐,真是出钱也出力。她嘴里虽然什么不说,但心里已经重新视他为往日那个可靠的丈夫了。

此刻当着病房里两个晚辈陶君朴和程楚翘的面,汤自毅再次向杜秋云赔礼道歉,尽管她低下头不置可否地沉默着,但有时候沉默就代表着一种无声的默许了。汤自毅趁机再进一步:“秋云,那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君朴家收拾行李,今晚你和敏敏就搬回家住吧。”

说话间,汤敏达和汤敏敏正好进了屋,耳尖地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汤敏敏马上问:“妈,我们今晚要搬回家去住吗?您跟爸爸和好了?”

杜秋云还来不及回答,汤自毅先抢着说:“是啊是啊,你妈总算原谅我了。敏敏,你和你大哥怎么样?两个人在外头嘀咕了半天,应该也达成和解协议了吧?”

“嗯,大哥为那天动手打了我的事向我道歉了。我也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了。”

“那就好,一切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但汤敏达觉得自己还很有必要表个态——一个让继母和妹妹不会再觉得自己在汤家朝不保夕的态度。于是他很认真地说:“云姨,我知道之前爸爸私下把财产过户给我的事让您觉得很寒心,觉得自己在汤家像个外人,也觉得敏敏的财产权益没有得到保障。您放心吧,回头我就找律师起草一份文件,把餐饮公司的股份转让一半给敏敏。在她未成年前,这部分股权将由您监管。另外,家里现住着的这套别墅我也会加上敏敏的名字。”

汤敏达表的这个态,让杜秋云十分动容。毕竟汤家财产早已过户到了他名下,而继母和妹妹也没再不依不饶地跟他争,如果他自私一点,是完全可以不用把已经进了口袋的钱拿出来跟人分享的,可是他却主动提出要这么做。可见他曾经的自私狭隘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气量气度都有了质的飞跃。

汤敏敏听得十分开心:“真的吗?大哥,也就是说以后我可以像以前那样跟你吵架拌嘴斗气,而不用担心会被你扫地出门了?”

“当然。敏敏,以后谁都不能赶你走了,因为你也是房子的户主之一。你就赶紧带上妈妈搬回来吧,也给你二哥留点私人空间,他现在可是正需要二人世界的时候。不是吗?”

一番话说到后半截时,汤敏达忍不住瞥了坐在陶君朴身旁的程楚翘一眼。虽然心里依然有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但是他终于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了——她注定不属于他,他也无力再强求。

汤自毅老怀大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儿子,真是长大了成熟了!”

陶君朴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尽管在人世间已经轮回千年历尽风雨,明白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他却并没有变得麻木冷漠,反而多了一份对黑暗的免疫力,也比常人更懂得珍惜人世间的美好事物与温暖情谊。行过重重阴暗的人生幽谷后,他总会想着为后来者点灯指路。而这一刻,他十分欣然于自己的明灯引路有着美好的团圆结局。

第八章11节

陶君朴出院回家后,因为杜秋云已经带着女儿搬回了汤家,公寓重新成为程楚翘与他的二人世界。他依然有着头痛症状,暂时还不能恢复正常工作。公司方面批了他一个月的病假,让他在家好好休息静养。

陶君朴在家养伤,陶家因此成了程楚翘的第二个家。她每天一大早就会过去陪他,直到晚上*点钟才会回家,用她母亲唐素兰的话来说:“简直像长在陶家了。”

程楚翘近期的时间作息表完全围绕着陶君朴转,这让密谋要绑架她的孙威等人十分头痛。因为从程家到陶家的两点一线间,都是繁华街区,四处都有监控摄像头,十分不利于他们的行动。

在他们的计划中,从画室绑走程楚翘最方便。那里只有她一个人,想办法骗她打开门后用药迷昏她,接下来再把人藏在一个大行李箱运出来就行了。可是程楚翘最近根本就不去画室,这让他们的计划迟迟没法实行,只能干着急地等着。

孙威等几个绑架策划者等着心焦难耐时,程楚翘陪着陶君朴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惬意。

虽然陶君朴还有头痛乏力的不适症状,但已经不需要时时卧床休息了。他精神好的时候,她与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消磨在那间古雅书房中。他闲闲指点她的书画,偶尔点拨她的棋艺,有时兴致来了还会教她弹古琴。琴棋书画,让他们的二人世界满是清欢雅趣。时光在这里仿佛变得慢下来了,慢得宛如一曲细腻悠长的幽幽琴音,清景无限。

有时候,他们也把时间消磨在厨房里。烟火缭绕的厨房一向与程楚翘无缘,她在自己家是从来不进厨房的。不过在陶君朴家,她却爱上了和他一起下厨煲汤。

陶君朴喜欢喝汤,经常在家里煲汤。每煲一锅汤之前,他会精心选择新鲜上等的食材,一一按比例配好后,盛进紫砂锅中一次性加足冷水以小火慢熬。煲好的一锅汤除了盐之外不放任何调料,味道是原汁原味的鲜美。

程楚翘不喜欢炒菜时的油烟味,却很喜欢煲汤时慢慢氤氲四散开的鲜香味。还有煲汤前和陶君朴一起做准备工作,也是她所乐此不疲的事。

她喜欢看他拿刀切菜的样子,动作娴熟又优美,带着行云流水般的连贯美感。以前她都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做饭原来也可以做得这么好看。他切菜时,她往往在一旁帮忙洗菜。不甚宽敞的厨房里,他们俩一个切一个洗,时不时地彼此对视一笑,笑意春潮般漫涨在两双清亮眼眸中。

程楚翘第一次见陶君朴煲汤是煲的高汤,高汤是烹饪中最常用的辅料之一,在烹制菜肴时一般用来代替水加到菜或汤里,使菜肴的味道更加美味鲜香。

高汤一般用老母**作主料烹制,不过陶君朴熬高汤时,除了**以外,还会添加上等排骨、火腿、鲜虾、螃蟹和香菇等食材一起以小火慢煲。煲上整整一天后滤出汤汁,再将斩成肉茸的**脯肉用纱布裹好,放入重新煮沸的过滤汤汁中搅拌,吸走汤汁里所有的浑浊悬浮物,再把**脯肉茸取出扔掉。这时,成品的高汤看起来清澈明净得仿佛与白开水一般无异。但是状如白水的外表下,汤的味鲜香浓绝对令味蕾惊艳。色浅而味鲜,这即是真正的上品高汤。

陶君朴用这种高汤做了一道开水白菜给程楚翘吃。那道菜乍看平淡无奇,像是几株白菜泡在一碗清水里,怎么看怎么寡淡无味的样子。可是尝上一口后,滋味鲜美得却能令人目瞪口呆。而她也这才明白了:“陶君朴,难怪我第一次在你吃饭时,那道冬瓜汤看起来清淡得像白开水,喝起来却出人意料的好喝,原来你是用高汤汤底做的。”

陶君朴笑着点头:“是啊!如果没有好汤底,那碗冬瓜汤的滋味才不会那么好呢。就如同一个人如果没有好人品打底,这个人就绝对好不了。”

跟着陶君朴下过几次厨后,程楚翘很快就学会了如何煲汤。在这方面她绝不是落后生,表现得很有潜力。有一天,她自己独自一人完成了一锅靓汤煲制的全过程。那是一道莲藕排骨汤,虽然排骨被她剁七零八碎,藕片也切得粗细不匀,但是功力不够心意足。那锅汤被她用心煲出了莲藕的清甜与排骨的鲜香,十分美味可口。

汤一煲好,她就马上献宝似的盛上一碗送到陶君朴手里,看着他啜上一口后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喝吗?”

陶君朴微笑:“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光凭这一点,你这碗汤的滋味就当得起一个好字了。更何况,还是真的很好喝呢。”

“真的吗?你不是在哄我开心吧?”

“不信你自己尝一口。”

窗外远远浮着一轮橙红色的黄昏落日,窗内款款铺开一屋子的热汤浓香。他与她相对而坐在窗前,你一口我一口,共同喝着一碗鲜美热汤。一种温馨的家常气息如丝缎般徐徐抖开,无比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除了宅在家里的静养时光外,程楚翘也经常会陪陶君朴出去走一走散散步。他不能去人声嘈杂的场合,那样很容易诱发头痛。邻街一个安静的小公园,因此成为他们一起散步的最佳地点。

那个公园虽然不算大,但绿化得非常好,四处绿树如荫,鲜花似锦,尤其种了很多桂树。在这三秋桂子时节,满园桂花香婉转如浅吟,缭绕在人们的一呼一吸间。

手牵着手和陶君朴一起走在飘香的桂树下,细碎如金屑的桂子微雨般落满一身,程楚翘觉得这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个秋天。不光秋色如画,画中还有他和她,所谓完美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走累的时候,他们会挑一片僻静的桂花荫下小坐。团团如绿云般的枝叶间,除了粒粒桂花细雨不时滴落外,经常还会有美妙的天然音乐响起——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有一次,他们头顶有两只小鸟一起跳响在枝头,宛如琴键的起落,声声动听。陶君朴听得莞尔含笑,程楚翘聪明地若有所悟:“两只小鸟是在对话吧?它们说什么?你快告诉我。”

陶君朴微笑地告诉她:“这是一雄一雌的两只鸟儿,现在雄鸟正在向雌鸟求爱呢。”

程楚翘听得讶异又欢喜,一边抬头好奇地张望着枝头那对鸟儿,她一边含笑发问:“鸟儿也会求爱啊!用什么求啊?我想它们应该不用买钻戒吧。”

“雄鸟把自己抓到的虫子送给雌鸟,以此表达爱意。雌鸟如果愿意,就会收下这只虫子——它已经收下了。”

程楚翘不明白:“为什么要送虫子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不喜欢的虫子可是鸟儿最爱吃的东西,鸟儿要求爱,当然首选虫子了。”

“好吧,不管那只虫子了。我们就关注那对浪漫的鸟儿吧,君朴,你会鸟语的,祝贺它们一下吧?”

陶君朴没有拒绝,他仰起头盯着树上那双鸟儿,然后微微抿起唇,卷起舌头,从嘴里中发出一串娓娓动听的鸟叫声,清脆得像一把银豆子跳动在白玉盘中,悦耳之极。枝头的两只鸟儿听到声音后,一起歪着脑袋看向他,十分惊奇的样子。

一边微笑,陶君朴一边继续朝鸟儿轻轻鸣叫着。一声婉转的鸟鸣声,很短促,很友好,仿佛是在打招呼。然后又是两声稍长点的鸟鸣声,似乎是在问候。树上两只鸟儿活泼地上上下下跳动着,也朝着他叫开了。

有如回复般,陶君朴叫上两声,鸟儿纷纷回上两声;他鸣出一串长音,鸟儿也各自回上一串。来来回回此起彼伏的动听鸟语,宛如银铃般萦绕不绝在耳畔,听得程楚翘如痴如醉。

更神奇的是,在陶君朴与鸟儿一连串的鸟语“交谈”后,两只小鸟双双飞下枝头,亲昵地落在他的双膝上。继续与他啁啁啾啾地欢鸣着,模样活像两个稚态可掬的孩子。

眼前这一幕令程楚翘看得激动万分:“陶君朴,你太厉害了!还有这两只小鸟真是太可爱了!好萌啊!心都要被它们萌化了!能不能让一只来我的掌心做做客啊?”

陶君朴笑着示意她摊开手掌,然后朝着一只小鸟啁啾两声,鸟儿很快跳到了她的掌心里,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冲她短促的一声清鸣。她喜孜孜地问:“陶君朴,它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它这是在向你问好呢,你要不要回复一下?”

“好哇,鸟语的‘你好’怎么说来着,你快教我。”

陶君朴于是教了程楚翘一句极简单的鸟语,短促而清脆的一声鸣叫,她很快就学会了,与掌上的鸟儿彼此问候,彼此都十分雀跃欢喜。

两只小鸟自由自在地在他们双膝间蹦跳着,有如两个承欢膝下的孩子。直到小径那端有其他游客走来了,它们才倏地一下飞回枝头,紧紧依偎在一起,用尖尖的小嘴为彼此梳理羽毛。

枝头一对小鸟互相梳理羽毛时,陶君朴也伸手替程楚翘把鬓角一绺滑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很随意、也很亲昵的一个动作。她笑着把脸颊贴向他的掌心,依恋着他掌心里那种春天般的温度。当她滑腻如玉般的颊滑在他的掌心时,他顺势捧起了她的面孔,低头温柔地吻上她的唇。她羞涩又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回吻他。青涩而又热烈的唇瓣摩擦,如火柴擦上磷纸般,擦出身心愉悦的一蓬蓬火花。

桂花树下,香深似海,阳光是金色的,风也是金色的,一声声鸟鸣却有着纯银般明亮干净的质地。两只鸟儿在树上叫着唱着,两个人影在树下依着偎着,把这个暗香浮动的秋日午后,定格成了一段闪金烁银的绚丽时光……

第九章1节

黄昏有雨,雨在窗外挂起了千丝银线的帘子,奏响了清响琳琅的曲子。

雨声淅沥中,暮色渐渐浓了。陶君朴原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闲翻阅着一本琴谱,光线一暗就看不清晰了,他却没有站起来去开灯。因为程楚翘披着一块毯子蜷缩在长沙发上睡着了,她的头正舒舒服服枕在他的大腿上。她睡得那么香,他不想吵醒她。

暮色很快浓成了夜色,窗外远远近近亮起了闪烁迷离的灯火,窗内却依然是漆黑一片。陶君朴安安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守着程楚翘香甜的睡眠。冷雨寒夜,他担心那块薄毯不足以为她御寒,想要摸摸她的手冷不冷。手伸到一半时又缩回来,放进自己腋下捂了捂,捂热后才再次伸出去,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

他是如此小心地不去吵醒她,可是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却毫不体恤地忽然铃声大振,马上惊醒了她,声音还满是浓稠睡意:“谁呀?吵死了!”

陶君朴已经瞥见了来电显示的名字,告诉她:“是你妈妈打来的。快接吧。”

程楚翘睡眼朦胧地抓过手机接听电话:“喂,妈,什么事啊……什么?您再说一遍……不会吧,表姐居然跟景逸兴在谈恋爱!”

唐素兰是无意中发现了外甥女儿徐瑛华的地下恋情。

这天傍晚,唐素兰结束了太太团的每日牌局,坐着小汽车回家经过一家电影院时,恰巧隔着车窗看见了徐瑛华。她正打着一把雨伞,亲昵地挽着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准备走进电影院,一目了然的两个人打算一块去看电影。

唐素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是景逸兴,这个美院最具魅力的年轻讲师,现在居然和外甥女儿一起态度亲昵地去看电影。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似乎都不用猜了。

唐素兰一向很关心这个外甥女儿,发现她大有可能在谈恋爱时,马上叫司机停下车,笑眯眯降下车窗跟他们打招呼:“瑛华,景老师,你们俩一起来看电影吗?”

徐瑛华和景逸兴双双一怔,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唐素兰却看着他们俩越看越喜欢,觉得外甥女儿和这个魅力讲师站在一起还挺登对的,就是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果真在恋爱。她心里存不住疑问,干脆挑明了直接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在拍拖呀?”

徐瑛华原本就不想隐瞒自己在谈恋爱的事,是景逸兴以妻子新丧不想这么快公开新恋情的理由说服她搞地下恋情。现在既然都被姨妈撞见了,也看穿了,她索性也就一口承认了,带几分羞赧地点头说:“是啊姨妈,我和逸兴已经交往两个月了。”

景逸兴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而且这种场面也不容他否认,只得也跟着点头:“伯母您好,我和瑛华拍拖的事,一直没有知会您和她妈妈,请原谅。”

“这是好事啊,你们干吗还要瞒着我们呢?难道还怕我们会反对不成。”

景逸兴现编理由:“因为我毕竟是结过一次婚的男人,不比瑛华还是未嫁女儿。论理我是配不上她的,所以一直不敢让你们知道这件事,怕你们不赞成。”

“怎么会呢,景老师,你虽然是结过婚的男人,但也是出了名的好男人。你以前对老婆的各种好我都听楚翘说过的,要说你老婆也真是没福,早早地就撒手走了。以后瑛华要是跟了你,我和她妈都可以放一百个心,你是肯定不会亏待她的,是吧?”

景逸兴僵僵地一笑,姑且虚应着:“当然。”

在他只是一句虚应,在唐素兰却是笃信无疑,想起姐姐对这个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操着心,她也急人之所急地说开了:“逸兴,你和瑛华交往得怎么样啊?如果双方觉得合适的话,可以早点把事情定下了。她妈妈一直想让她赶紧结婚,争取在三十岁前生孩子。如果你们处得好没问题的话,我个人觉得明年可以准备婚事了。怎么样?”

徐瑛华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她还乘机旁敲侧击地提要求:“不行啊姨妈,如果明年就结婚的话,新房还没着落呢。我和逸兴谈过这个问题,我们准备先存上几年钱买了房子再结婚。”

“那怎么行啊!等你们存上几年钱才结婚,你就得在三十岁以后生孩子了。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八岁之前,拖那么晚生育质量就没保障了。不行,你们俩如果打算结婚就赶紧结,新房的事不用操心,姨妈会送你一套的。”

徐瑛华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眉开眼笑地说:“姨妈您真好,真是太疼我了!谢谢姨妈。逸兴,你也快谢谢姨妈。”

景逸兴没想到唐素兰对这个外甥女儿这么大方,一口就答应送套婚房给她。h城一套小区公寓房至少几百万起价,送套婚房绝对是一份厚礼了。

因为景逸兴和徐瑛华赶着进场看电影,唐素兰没和他们说太久就先走了。她一走,景逸兴就对徐瑛华说:“你姨妈还真是大方啊,你只是她的外甥女,也可以答应送一套房子给你结婚。一般嫁女儿才会有这种待遇。”

“我姨妈说我也算是她的半个女儿,一向都很疼我的。而且,她也的确为人大方。”

想了想,徐瑛华忽然压低声音说:“逸兴,其实姨妈这么大方,我们绑架程楚翘后赎金完全可以多要一点。只要一千万会不会有点少,不如要一千五百万。我、孙曼莉还有孙威一人分五百万,也不枉我们冒那么大的风险。你说呢?”

景逸兴自然不会反对,谁会嫌钱多呢?不过,徐瑛华一边享受着姨妈唐素兰给予她的好处,一边又暗中算计表妹程楚翘,这种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忘恩负义与自私贪婪,让他越发打心底看不上她:钱一到手,就要马上甩了这个女人。这种人哪怕对她再好都养不亲喂不熟,还反过来吃人不吐骨头地害人。简直比东郭先生那条蛇还要毒。

唐素兰在电话里与女儿说起徐瑛华的新恋情时,说得喜气洋洋。因为这件事在她看来是好事,景逸兴在美院一直都是新好男人的光辉形象,外甥女儿能找到这么一个对象是值得高兴的事。唐素梅知道女儿交了这么一个男朋友后,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程楚翘却深知不妥,只是不方便对母亲直言利弊。挂掉电话后,她疑惑万分地看着陶君朴说:“徐瑛华和景逸兴,他们俩居然在拍拖。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我觉得他们搅在一起准没好事,你说呢?”

从程楚翘刚接听电话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开始,陶君朴就警觉地双眉一扬。前不久他出的那场车祸,他一直怀疑是徐瑛华所为。只不过,干这种事光凭她一个弱女子是绝对不行的,如果真是她的话,那么她一定还有其他帮手。只是,他一直猜不出她哪里找来的帮手。今天唐素兰的这个电话内容,让他开始考虑起了景逸兴与徐瑛华狼狈为奸的可能性有多大——而依据他丰富的人生经验值判断,几乎就是百分百的可能性了。

一边想,他一边若有所思地问:“他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我妈说,好像已经交往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那就是你爸去世后开始交往的。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景逸兴一向很有女人缘,我表姐会爱上他一点也不奇怪。就他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是不可多得的深情好男人,但其实只是一个演技派。事实上,我都怀疑他太太是不是被他害死的。”

对于景逸兴的杀人嫌疑,程楚翘还是头一回和陶君朴提起,他却并不吃惊。当初识破景逸兴对植物人太太的不幸遭遇只是假装的难过时,他就猜出他与那桩意外一定脱不了干系,因为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样百般伪饰自己。

“如果他太太的意外果真出自他的策划,那就很好理解徐瑛华后来在你身上人为制造的各种意外了——他们交往开始于你父亲的葬礼后,而你的画室被偷窥狂闯入和突发低血压休克这两次意外状况,也是从那之后开始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徐瑛华应该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才学会用这些阴招的——极有可能,是他在明里暗里教唆她炮制意外变相杀人。”

程楚翘听得浑身一震:“难怪,我就说我表姐以前虽然也有点心理变态,但还不至于变态到想要害死我的地步。不过如果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是完全可以蠢到智商无下限的地步。如果景逸兴果真别有用心地教唆她干蠢事,她是大有可能言听计从的。”

“人性都是善恶同体的,只不过恶的一面总会被理性隐藏起来,轻易不会流露。而嫉妒与仇恨的土壤中,最容易诱生恶之花。徐瑛华原本就对你心怀妒恨,如果再被人刻意挑拨一番……”

陶君朴没再说下去了,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程楚翘则听得按捺不住地拿起手机说:“不行,我要打电话跟表姐好好说一说景逸兴这个人。虽然她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但终归是我表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着景逸兴这个阴险小人一条黑巷走到底。”

第九章2节

程楚翘给徐瑛华打电话时,她正和景逸兴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完全没有注意到。等到走出电影院,两个人一起坐进一家咖啡馆喝咖啡时,她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程楚翘的名字。

“咦,程楚翘之前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八个未接来电都是她的,她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逸兴,一定是姨妈告诉了她你是我男朋友的事,她一定万万想不到咱俩在拍拖。”

景逸兴约摸能猜出程楚翘急着找徐瑛华的原因,她一定是想把自己光明面背后的阴暗史都告诉表姐,好让徐瑛华别再继续和他交往。他曾经担心过这一点,所以一直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徐瑛华的关系。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这点了,无所谓地一笑:“是吗?那你要不要回她的电话?”

他话音未落,徐瑛华的手机就又响了,还是程楚翘打来的。她最初接听时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喂,什么事找我啊……是啊,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想不到吧……我为什么不能和他谈恋爱,我和谁谈恋爱难道还需要你批准吗……他人怎么了?他是你们美院的教师,人品也是有口皆碑的,哪里不好了……”

说着,听着,徐瑛华的表情渐渐就变了,变得意外、惊骇、难以置信:“程楚翘,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电话那端,程楚翘的声音又急又快:“徐瑛华,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话,但是这些怀疑绝非空穴来风。景逸兴当初很清楚我在暗恋他,并因此提出要和太太离婚,但他太太扬言死也不离,结果没多久她就真的出事并且死了。这种巧合性能有多大?恐怕比中亿万彩票的概率还要低。他太太虽然看似死于意外,但那个意外真得很可疑。不过景逸兴显然是个制造意外的高手,没有为自己招来任何猜疑,当然也因为他好丈夫的长期演出十分成功,所以没人会怀疑他。”

顿了顿后,程楚翘的声音再次响起,怒其不争的语气:“徐瑛华,我知道我爸去世后你起过什么心思,又暗中对我动过什么手脚。你也知道我知道,只是咱们面子上没有撕破罢了。我曾经想不通你怎么会忽然生出这么歹毒的念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景逸兴教唆你这么干的吧?他绝对是一个杀人不用刀的高手。你真糊涂,怎么就看不出他在拿你当枪使啊!你如果真把我害死了,他就可以通过和你结婚享受财富。你如果失手被抓了,他则可以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你一个,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风险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爱你,只是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程楚翘一番话如滚雷般炸响在徐瑛华耳中,震得她整个人都呆了。身子僵着一动不动时,脑子里各种被触动的画面倒是飞快地涌出来,当时浑然不觉的一些细节,如今得知事实后再回想,就太容易发觉个中的玄机了。

最初,就是景逸兴用一句貌似开玩笑的话提醒了她——如果程楚翘意外早逝,她就大有机会代替她成为亿万继承人。

接下来,同样是景逸兴用闲谈般的语气告诉她——正常人长期误服降压药可能导致低血压休克致死,而她也马上效仿了。

当孙曼莉找她共同联手“做生意”,她拿不定主意地去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投了赞成票——他当然会赞成了,财产继承这条路行不通后,她以身犯险去参与绑架计划,是唯一一个可以捞到钱的方法。而且风险全部由她承担,他只需要坐享其成,又怎么会反对呢?

话筒里,程楚翘的声音还在继续:“……徐瑛华,我求求你的智商赶紧上线吧,好好看清楚你身边那个男人——他不是人,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柔无害,但切开来底子全是黑的……”

木然地挂断了电话,徐瑛华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对面坐着的景逸兴,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似的反复打量着他。他神色自如地迎视着她的目光,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怎么了?程楚翘跟你说什么了?看你的样子,她一定说了我很多不好的话吧?”

徐瑛华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般,从唇齿间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摩擦出来:“她说的烤故遣皇钦娴模磕闾乃馈遣皇歉阌泄叵担磕闶遣皇恰遣皇谴永疵挥邪遥皇且恢痹诶梦野樟耍俊

“我太太是出意外死的,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熟归熟,乱说话我照样会告你的。至于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这个问题,好吧,我决定不再骗你了——徐瑛华,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没错,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景逸兴完全都不屑于再隐瞒的语气,像一盆冰水劈头劈面浇下来,让徐瑛华整个人从头冷到脚。诚然,他之前一直是在欺骗她,让她非常失望。可他现在连假装爱她都不愿意继续装下去了,令她更加绝望。她是真的爱着这个男人,可很明显这个男人连一点点爱意都不曾给过她,才会在真相被揭穿的时候,连哄一哄她都懒得费力气,直接就撕出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给她看,才不管她的心会不会痛。

徐瑛华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景逸兴,你……你就不能……再继续骗骗我吗?”

景逸兴不屑地一撇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徐瑛华,骗你也我很辛苦的。演技再好也要休息,我打算给自己放长假了。说实话,这阵子对着你我真是受够了。你这个人,阴暗面太大,负能量太多,对程楚翘的羡慕嫉妒恨多得简直可以淹没地球。每天和你在一起听你抱怨她,听得我都快烦死了,却还要违心地附和你。现在我收回之前所有的违心话,实事求是地跟你说几句——你那些酸溜溜的话以后都省省吧,老是张口闭口就说程楚翘不过是个投胎小能手罢了!好像除了这一点她就没有其他优点了。但光凭这一点就已经很值得骄傲了,别人奋斗一辈子也比不上她刚出生就能拥有的,投胎技术好到这个地步,你不服也不行。是吧?更何况,她不只投了个有钱的娘胎,还长得那么漂亮,又是美院的高材生,家世好模样美才华高,你这辈子是没机会逆袭她了。因为你跟她的差距就像香奈儿和淘宝款,根本都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以后好好做人修修来世,看是否会有翻盘的机会吧。”

景逸兴长长的一番话直说得徐瑛华面无人色,因为他太清楚她的痛脚在哪里,每句话都直刺要害。气得她直哆嗦:“景逸兴,你原来这么看不起我?”

“徐瑛华,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让人看得起的地方?外貌和家世咱们姑且不论,那是天生的,轮不到自己身上也没办法。但后天的学业和事业你又有哪点比别人强?你大学毕业后就在姨父公司里上班,上了好几年还是一个小出纳,但凡你有点事业心和能力也不至于如此吧?还有你姨父姨妈处处关照你,你却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对付他们算计他们,你这种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行为能让人看得起吗?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老实说,连我都看不起你这种小人行径。”

景逸兴肆无忌惮的嘲弄让徐瑛华恼羞成怒,盛怒之下端起咖啡杯连咖啡带杯子朝他扔过去,却被他早有防备地起身躲过。一时间,咖啡杯落地的清脆声音引来全咖啡馆的人注目。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指着他一字一顿地恨然说:“景逸兴,从今以后我再不认识你这个人。我们完了,那桩生意也完了。我不是脑残,我绝不会再让你把我当枪使!”

话一说完,徐瑛华就拎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景逸兴不慌不忙地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下:你说完就完,不可能,我可不想再一次功亏一篑。

冲出咖啡馆后,尽管天阴有雨,徐瑛华也没打伞,而是那样淋着雨独自走在街头。她的心情极度悲愤也极度羞愧,一边走一边哭。雨幕下的街头没多少人,她的哭泣无人留意,是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悲泣。

之前景逸兴那些毫不掩饰一针见血的话,挑破了徐瑛华长期以来为自己各种行为蒙上的遮羞布。尽管她一直反复强调自我暗示她绝不是想要算计姨妈,而只是想要报复程楚翘,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给程楚翘一点教训。但这一刻,景逸兴的话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不敢示人的阴暗内心,她不得不连正视自己都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她是一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卑鄙小人。连同样不是什么好货色的景逸兴都瞧不起她蔑视她。

徐瑛华哭得很厉害,前所未有的汹涌泪水冲刷着她污垢密布的心,一点点冲出了久违的良知。这点良知,再加上不甘被景逸兴利用摆布的反叛心理,让她在一家临街商铺的雨篷下站定并拿出手机,想也不想地拨通了孙曼莉的电话说:“喂,孙曼莉,那桩生意我不干了。你们最好也别干了,否则后果自负。”

第九章3节

夜已经深了,窗前悬着一枚夜色,如上好的黑绸缎。一钩新月,斜斜钉在缎子一角。湖水蓝的窗纱上,静静泊着一格白银似的月光。

陶君朴刚刚把程楚翘送回家,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沉思着。徐瑛华与景逸兴的地下恋情曝光后,再回想之前发生的那场车祸,怀疑是他俩联手所为似乎是说得通的。但他仔细思索一番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在景逸兴与徐瑛华的这段关系中,他很明显是个引导者,而非行动者。徐瑛华两次对程楚翘炮制意外时景逸兴都隐身幕后,不沾半点嫌疑上身。一个会如此小心地利用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干出自己亲自开车撞人这么高风险的事情呢?

沉思细想让陶君朴的头又开始针扎似的疼痛起来。脑震荡伤势在休养期不宜用脑过度,应该尽量减少思考问题,因为这样最容易诱发头痛。但是他并没有停止思索,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继续想:如果不是景逸兴,那么徐瑛华一定还有其他帮手。还有什么人可以帮她干这种犯法的事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还要干,原因无非两种,或为情感所蒙蔽;或为利益所驱动。徐瑛华身边似乎没有那种可以为了爱她而不顾一切的男人,那么应该是后者了,有人为了共同的利益与她达成共识一起作恶。这样的人在徐瑛华身边倒是有的,比如她就曾经与孙曼莉是利益同盟的关系。但是那天开车撞我的人是个男人,不会是孙曼莉……

忽然间,由此及彼地,陶君朴灵光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孙曼莉有个堂弟,他们姐弟俩曾经在楚翘她爸的葬礼上闹过事,会不会是他干的?如果真是他,徐瑛华又是怎么说服他帮自己冒险的呢?孙曼莉的孩子已经流产了,他们这个利益联盟体也不复存在了。他应该没理由为她冒险啊!除非她用钱收买他。不过,徐瑛华并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而且她更加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她心眼小眼皮子也浅,在姨妈家能沾的好处一样都不少,这样爱占小便宜的人,可能花一大笔钱去买凶制造人为车祸吗?一定舍不得的。如果不是花钱,那就只能是利益交换了!她能用来和孙威交换的利益,无非来自姨妈家。就像她当初暗中偏帮孙曼莉争遗产那样,靠出卖自己的亲戚来为自己赚取好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又在打什么小算盘,而孙家姐弟又到底想要借助她办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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