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2/2）
丁洛泉低声道：“这位老爷子是本郡首儒，县令亦是他的门生呢，各人对他都很敬重。听说曾任宣州刺史，冒犯了上司后辞官回乡，就办了这私塾。”
崔捷问怎么冒犯的，他答：“还不都是那样。上司的什么亲戚杀了好几小我私家，命该抵罪，上头疏通了枢纽要提审，他知道他们要偷偷放人，就来了个先斩后奏。”
果真，还不都是那样。崔捷说：“我顶着京官的帽子出去，别人都是敬而远之，还没有你听来的多呢。”
在医馆前离别了丁洛泉，她也寻路回县衙去，惊讶地见到衙门前聚集了一群人，一个妇人冲出来咚一声跪倒在她眼前，流着泪哭诉着，模糊不清又乡音太重，完全听不明确，她扶住她温言说道：“大娘，你先起来，逐步说。”
旁人帮腔道：“这位大外家穷，把小儿子卖去了沧州，不想过了十几年，儿子长大了，倒被征去当了兵。前阵子投降被俘。刚刚有人跑来报信，薛大人把两千名俘虏押到了羊角山，恐怕……恐怕是要就地正法……”
崔捷急叫道：“这……这是真的？”
七八小我私家答嘴道：“她的侄儿就在薛大人手下投军，自然是真的。”
那妇人哭声越发凄烈，崔捷简短地慰藉她：“大娘莫急，我这就到羊角山去。”说完，便飞步跑进衙内，解了云骊的缰绳一跃而上直奔出来。
被令狐胜特别部署在她身边护卫的小兵齐安平嘶声大叫：“大人！大人！”她勒住缰绳停了一停：“快通报两位大人，尚有，想措施找薛巨细姐！”早听说薛大人对女儿珍爱很是，也许她能劝住他……
只那一瞬，云骊就踏着轻烟般地疾驰到极远处了。齐安平慌得眼泪也出来了，连忙进去牵了马，交待另两人快去通报韦大人和令狐校尉，自己便追着她们的影子奔去。
羊角山并不象羊角，它不外是荒原上拱起的几座大土山，有一个说法是，这儿曾是黄帝手下一个部族的祭坛之一，每次出征之前都在山谷里杀羊献祭，直到黄帝一统中原，列治九洲，羊角也聚集成山了。
红日把云和山都染上炽烈的金红色，光秃而平缓的山顶上似乎立着几棵树，崔捷无心倾听云骊快意狂奔、铿锵有力的马蹄声，眼睛只盯住山顶。
果真，“树”变多了，“树”动起来了，再近一点，可以望见暗红云块下闪烁不定的尖锐枪刃，和箭羽后一双双充溢敌意的眼睛。
崔捷停在山脚高声喊道：“我要找薛大人说话！”
“大人有命，任何人都要止步于此！”一个士兵嘶喊着回覆。
云骊觉察到她的心意，跃步向前，连忙，空气中有一阵细微颠簸凌厉袭来，令她全身绷紧，接着，左肩传来皮肉被箭簇撕开的声音。
那箭掠过她的左肩仍然未失劲力，“铛”一声斜斜地插入土中。
气力正从身上流失，她微微张嘴轻喘了一口吻，起劲挺稳了腰。射出这支箭的弓上已重新架上了一支，箭后的面目恼怒得狰狞扭曲。
一个校尉妆扮的人快步走去按下他的弓，又转头对她叫道：“崔大人，别难为我们。”
崔捷认得他是薛涣属下周延霸：“周校尉！我不相信薛大人不知道‘杀降不详’，让我已往！”
周延霸冷哼一声：“你也不知道我们死了几多弟兄吧，就算把这批人杀光了也不能解去我们十分之一的怨恨。”
“差池！如果薛大人落下‘杀降’之名，日后你们对阵任何敌人，纵然他们赤手空拳也会反抗至死的……”
几个士兵奋力吼道：“谁敢反抗老子就给他个痛快！”
崔捷怒极：“你们情愿用更多的血来换一场胜仗？”
山顶上有一瞬静默，随即有个挖苦的声音：“躲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大爷，也敢有脸在老子眼前指指点点！”
崔捷身体轻晃了一下，她咬咬牙，尽全力高声叫道：“薛大人！你最近一次上书陛下，不是说要戮力经心、以宁中原？沧州军民不也是中原子民?”
几人冷笑道：“沧州人早没谁人心了，他们以我为敌，我们以他为仇！”
“古亭的一位大娘，她的儿子从小被卖去沧州，现在就在你们刀下……”
又是一声咆哮：“管他是谁，只要他向我的弟兄举起刀枪，我就不会放过他！”
崔捷望向那人，他拄着长枪，右膝之下厚厚包扎着，面色黧黑，双眼血红，身旁站着的许多人也是负伤在身。眼前又浮现初到易州遇上的那一幕，破损的危墙，血红的护城河，痛苦□的伤兵……
她感受自己愈发地满身无力，不知不觉发出微弱的一声：“陛下……”连着这声，心里似乎也突然抽动了一下。
“崔大人！大人！”小兵齐安平好不容易追上来了，却看到她摇摇欲坠，左肩上红了一大片，惊得连叫了几声。崔捷忍住痛，问他：“都通报到了吗？”
“是，令狐校尉早收到消息，已经来了。”
崔捷顺着他指的偏向回望，天地相接之处有数十骑朝这边奔来，身后卷起一片绵延不停、翻舞飞扬的尘沙帐幕，当中又有一骑奋蹄而出，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马上之人身着幂离，帽沿垂下的黑幔把全身遮蔽得严严实实，但窈窕靛态照旧隐约可见。那人经由她眼前便一闪而过，直奔山顶而去，士兵们都纷纷让道，没有阻拦。
这人定是薛小姐了，崔捷欣慰地微笑：“幸好，别人也想到了。”她转头要对齐安平说话，缰绳从手中滑脱，一阵晕眩，身体便已栽倒在地上。
她心中默念：“不行以，要清醒……这儿……有许多人”挣扎着坐起来，齐安平跑过来，撕下袖角，把她的伤肩用力扎紧：“医生就来了，大人要顶住啊。”